第十一回 定兴县独角龙行刺 魏家楼山东马拿贼
词曰:
暮鼓晨钟,听得耳聋。春燕秋鸿,看得眼朦。犹记作孩童,倏然成老翁。休称姿容,尽归清净中。休称英雄,尽被黄土蒙。跳出面涂盆,打碎醯鸡瓮,谁是惺惺谁懵懂?
话说马成龙与马梦太二人方至大人宅内,听见有家人说:“大人寻找,不知何事。”二人至里边,大人说:“成龙,我今早晨奉圣上旨意,查办黄河堤工口子,随带司员,我把你二人带同前往,如回来必有好处。”二人给大人道谢,问:“大人多时起身?”大人说:“明天我就起身。你二人收拾行李等物,我是驰驿前往,带十个家人,和喜跟着我,连书童有二三十人。你二人下去办理去吧。”二人甚是欢谢,一夜无话。次日天明,大人起身,坐的八人轿子,后头带着有十数辆车。成龙、梦太骑马,方出彰仪门,管家和喜回禀说:“有户部郎中桂大人同内阁学土厉大人在长辛店等候,给大人送行。”
大人说:“如此,前面打公馆。”正说之际,离长辛店不远,有厉大人的管家说:“我们大人早就来啦,不必打公馆,借的是海提督的花园子。我们大人同桂大人请大人前去。”大人说:“头前带路。”至花园子,见二位好友下轿,至花庭落座吃茶。
桂大人说:“闻吾兄放下查黄河的钦差,弟甚是忧心。你我知己好友,先年家严去查黄河不善,被议回来。眼下办黄河有河道总督卢丁和、淮阳道任永杰、山西巡抚办河工巡抚王大人,俱是久办河工之人,尚且俱皆交部严加议处。吾兄此去多要留神。”厉大人亦是这样说法。伊钦差说:“二位大人,我岂不知黄河不善办理?无奈有君命在身,此去只好见机而作。”直吃到三鼓以后,方安歇。
次日,大人告辞,至半路,有房山县、良乡县前来迎接大人,大人俱皆免见,并站走住涿州。第二站至定兴县十字街路北公馆,知县接进公馆,递手本拜见大人。大人请进问话,问:“贵县是何等出身?”知县王大寿说:“卑职吏员。”大人说:“此地无娼没赌?”知县说:“此处倒是清静地面,并无此等之人。”大人说:“好。明天早备车辆,本部院起身。”知县回衙。大人说:“成龙、梦太,你两个人也下去歇息歇息。”
二人遂转身出离上房,至南厅屋内,有伺候小钦差的过来说:“二位老爷净面吧。”成龙将蓝布大褂、茧绸汗褂脱去,在那里洗脸,洗完了脸,拿着桑皮纸的扇子在那里“呼答呼答”的扇。听差之人过来说:“老爷,你是喝绿豆汤?酸梅汤?”
山东马说:“绿豆汤,我在我们那个厂常喝。这个暑汤我没喝过,你拿来我喝点尝尝。”听差之人将暑汤送过一茶盅来,成龙一喝,说:“好家伙,你拿药水子灌我!你把酸梅汤拿来,给我喝点。”听差之人也不敢笑他,少时将酸梅汤端上一瓷缸儿来,方要拿茶盅给他倒,成龙说:“你给我吧!”成龙从听差手中夺过来,喝了一个干净。马梦太洗完了脸,要酸梅汤喝。
听差的说:“没有了。”梦太心中就是不愿意,摆上酒,二人喝酒。
梦太说:“马大哥,你这个人太粗鲁了,不懂得当差的规矩。端上洗睑水你也不让,端上酸梅汤你也不让,这幸亏是我,要是别人就挑了你的眼了。”山东马把眼一瞪:“什么叫挑眼?俺不懂!”梦太说:“你有什么能耐,作这个守备?”山东马一想:“他是瞧不起我,知道我不会把势,待我蒙他一蒙。”
说:“提起我那个师傅来,你不知道。”梦太说:“是谁?是哪个门的?”成龙说:“我师傅是黎山圣母。”梦太说:“黎山圣母就教你一个人吗?”成龙说:“我有一个大师兄,是刘金定。”成龙问梦太说:“你是谁的徒弟?”瘦马马梦太说:“我师傅是王祥老祖,我师兄是高君保。我师傅对付你师傅,我师兄对付你师兄,我就对付你就是了。”山东马说:“这个狗日的,真是竟玩笑。”
二人正说之际,听到窗棂外面“噗哧”一笑,梦太说:“是谁?”成龙说:“不过是外面伺候之人,听见你我玩笑,他在外边一笑。”梦太说:“不然,我去瞧瞧。”拉短把刀,来到院内,上房站立,四顾一望,不见一人。梦太跳下来,说:“大哥,咱们别喝酒了。”吩咐撤去残桌。二人放下卧具,先到上房见大人,说:“大人,吃过饭了?”大人说:“你二人下去歇歇,明天好赶路。”二人回房,成龙脱衣服去睡了,梦太也就和衣而卧。
大人在上房吃完了饭,在灯下看书。天至二更时候,正看之际,听见南边嚷:“杀人了!救命哪!杀人了!救命哪!”
嚷了两声,就听不见嚷了。少时,外面房上说:“钦差伊哩布听真,吾神乃独角龙是也。只因当铺胡大成作恶多端,吾神将他首级抓来。”只听外面“叭哒”一声响亮,扔在地下。大人叫:“来人!”书童六吉儿,小孩十六岁,胆子小不敢出去,无奈说:“我去门外叫二位马老爷去。”来至门外说:“大人叫二位马老爷。”又嚷着说:“马老爷,大人叫!”梦太为人精细,睡着觉,有人叫,听了听,是上房屋内大人的书童儿喊,忙站起身来答应。他是永远夜晚睡觉穿着衣服,下地叫马成龙说:“大哥,快起来吧!大人那里叫。”那成龙脱去衣服大睡,正迷朦之际,听见人叫,站起来说:“作什么?”梦太说:“大人叫。”成龙迷迷糊糊的下地,穿上了皂鞋,还没睁开眼呢,上下无一件衣服。梦太也不言语,说:“大哥跟我快走,去见大人去。”成龙随在背后,往前行走,来至上房屋门外。
马梦太先进去,给伊钦差请安,说:“大人,还未睡觉哪?”随后成龙也进来了,说:“大人,叫我作什么事?”大人一瞧,不由大怒,说:“你这无礼的匹夫,大胆!竟敢这样前来见本部院,我定要参你!”成龙这一阵才明白过来,自己一瞧,上下没一条线,赤身露体,甚是好笑。连忙回自己下面屋内,换好衣服,穿齐整,又至上房见大人磕头,说:“守备是睡迷糊了,我实不知道,来给大人赂罪!”说着,只是行礼。大人怒犹未息,说:“你起来,往后再要如此,我必要参办你,绝不饶恕于你!”说罢,向梦太说:“方才外面房上有人,口称独角龙,扔下一件物件,不知是何物件,你们去拿进来瞧瞧。”
二人掌灯,望院内各处一照,见有人头一个,鲜血淋漓,甚是可怕,拿至大人面前,说:“乃是一个人头。”大人说:“你们二人可知道独角龙是什么人哪?”马梦太说:“我不知道。”山东马说:“别的我不知道,要说独角龙我知道。我知道先前有一泗洲城,城外有一座三教寺,寺内大殿前台阶石上,那一日放出五色莲花,上面站着一个着衣仙子,口称白衣大士,有人跟他上天成仙去,有人上去就不见了。这一天,来了一个济小塘,乃是一位地仙,此人上去一掌心雷,将那青衣仙子劈死,原来是这个狐狸精。他有一个儿子小妖儿,号叫青莲子,聘请独角龙带虾兵蟹将,水淹泗洲城,捉拿济小塘。”伊钦差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成龙说:“是《升仙传》。”大人说:“出去!”成龙说:“怎么了?”大人说:“我问的是在房上的独角龙,与《升仙传》什么相干?这一个人头分明是人杀的,哪有龙抓来之理!其中必有缘故,以待明天定兴县知县到来,便知分晓。”
天至三更时候,大人尚未睡觉,直到天明,定兴县王大寿到此,请大人起身。大人传见,言道:“贵县,昨天本部院到此,也曾问过,贵县言本处并无娼赌盗贼;昨夜三更时候,在房上有人自称独角龙,扔下人头一个,贵县可曾知晓?”只见王大寿回言说:“禀大人,凡事出于偶然,卑职亦未知晓。今有当铺东人胡礼,清早喊报,言说他父胡大成被杀,并无人头,也不知凶手下落;卑职至公馆,见大人台阶以下放着人头一个,大概必是胡大成之首。容卑职将首级领回,传胡礼到案便知。”
说罢,知县领首级回衙去了。
成龙过来与大人请安,说:“大人,我今天到当铺去瞧瞧验尸的,好不好?”大人说:“你就去。”成龙遂换便衣:蓝布大褂,高腰袜子,山东皂鞋,换好起身,出公馆,至南街当铺门首,往里就走。有看门的地方、保正手拿藤鞭拦挡闲人,见成龙至此,说:“老爷,你来了?我们县太爷尚还未到。”成龙说:“不必告诉他,我是自己前来瞧热闹。”说着,往里就走,见里面院子宽敞,人数不多,有一死尸放在当院里,甚是可惨。
少时,知县已到,将胡大成首级带来,吩咐仵作相验。刑房写罢尸格,呈与老爷观看。上写:“皮吞肉卷,生前致命一刀之伤,并无二处。”老爷传当铺伙计讯问,说:“你们哪个与你们老东人有仇?”大家说:“我等俱都在此佣工,何敢与东人有仇!”知县正问之际,有从人禀报说:“有钦差伊大人的委员马大老爷在此观看。”知县说:“请马大老爷到此,有话说。”成龙说:“不用请,我在这里闲游,你请办公事吧。”王大寿说:“公事已完,请老兄到敝署一叙。”成龙说:“可以。”知县吩咐:“备马,先送马大老爷至衙门花厅吃茶。”成龙告辞。
知县见成龙去后,吩咐胡礼:“将你父成殓起来,候本县拿贼。”说罢,吩咐打轿回衙。下轿至花厅,见成龙在那里坐着,知县说:“老兄候等多时,弟有要事相求,望吾兄慨允。
弟地面之上偶遭不幸,出此逆案,望吾兄在钦差大人跟前多说两句好话,请大人起身,不知兄台大人如何?”成龙说:“别的事不成,此事易办,我在钦差跟前要说走准行;无奈我山东人好穿这山东皂鞋,我自己家中就带来了一双,我回公馆在大人跟前说明白了,还得来你这里送信。要不送信,又不是办事了。送信我还得回去,往返好几趟,跑坏了鞋,谁给我买呀?”
知县一听,说:“兄台此问,弟知道。”吩咐:“来人!从帐房中取白银二百两整,送给马老爷买鞋穿就是了。”山东马一听此言,说:“你原来是个赃官哪!为这点小事,你就给我二百两银子。好,好,好!我跟大人说,准你这一个人情还好,倘然不准人情,那还了得么?我是将银子给你送来,我是留下呢?你说吧!”知县说:“此是我送给你老兄的,你知道了,大人不准人情,我也送给你了,你我算交朋友就结了。”成龙说:“就是。我走了,你听信吧。”拿着银子往外走。方一出衙门,就往前走。从背后有一人手拿鬼头刀,照着成龙就是一刀。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