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日期:

第十六回 冯小姐男扮献奇策

 作者:鹤市道人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增,一片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仗剑起蒿莱。晚凉天静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右调《雨中花》

话说冯小姐假扮书生,把奶娘扮做老苍头,李义随着,三人一路往都中来。到了郊门,只见一簇人团团拥聚。小姐有心观望风俗,且入国自当问禁,便大着胆挤上一看。原来朝廷为着敌人分道南侵,大张榜文,诏集天下贤士献平敌、御敌、和敌三策。孰可孰否,何去何从,于九月十五日,齐集五风楼前,圣上亲自试策。倘得中选,策合时宜,实时口节前往建功升口。冯小姐到日,恰是九月十四日。路上络绎不绝,半是看诏的,半是献策的。正是:

万方有难九重忧,
廊庙无才天下求。
自古功名男子志,
看谁献策圣恩收。

冯小姐看了圣谕,不觉悲喜交集。喜的是男儿显志之秋,悲的是自己不是男子。又沉吟了一回道:“且住,我父亲当日沐恩圣代,抚念时艰,佩天子之顾问,恨没有个哥弟传代,只生我女儿。我何妨今日权做个公子,九门巳开,天颜岂不可近耶。且寻个寓所暂宿一宵,明日杂在人丛中献上一策。即不合宜,虽无功亦无罪。若侥伴选中,何妨承任。纵具疏表明,圣上谅不加怒。”于是对奶娘、李义说知其事。李义失惊道:“阿呀小姐,这事非同小可,皇上不是儿戏的。小姐之才,『诗词歌赋固男子不及,若乃策论经济,恐非小姐所长,不如快进城去见老爷罢。”小姐道:“我也算不得有才,蒭荛之言,圣人择焉。在今日不过因时度势,斟酌时宜的策议,有甚烦难。至于用与不用,自可圣断。我又非希图爵禄,有什么干系处。”李义见小姐主意已定,不敢再阻;忙去寻个幽僻寓所歇下。李义对小姐道:“明日既要献策,可要书铺里去买部书来读句把儿?”小姐笑道:“我不是岁考,为甚急来抱佛脚?”李义道:“非小人过虑,小人见过许多秀才相公,平日不知买许多书来,翻来覆去,打点得停停当当,到科场里边,不要做,单要抄还要抄差。今小姐看得甚易,小人看来这节事甚样难的,故此小人恁的说。”小姐道:『你不晓得,这一班叫做陪孝秀才。”李义道:“待小人先进城,通知老爷一声,明日好在皇帝面前帮衬小姐做个女状元,岂不好么?”小姐道:“胡说!要通知老爷,不寻寓所了。明日献过策方去拜见。”李义不敢再有话说,去整治夜膳,吃了收拾安寝,清早好起来送考。小姐灯下草成策议一道,.缮写停当。说道:“当初苏秦上万言书不用,落魄回家,妻不下机,嫂不为炊,发愤揣摩,后得六国相印,父母妻嫂郊迎三十里。”说到此处,小姐叹口气道:“我若是个男子,此一策呵来,必不使慢我者郊迎我也。如今只作游戏三昧,借此以显志可耳。”此时樵楼三鼓,和衣就寝。醒来东方既白,忙收拾梳洗。李义与假苍头随了,一道到五风楼前。真个:

九天阊闽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旒。

文武百官朝呼已毕,殿上传旨,倘有四方贤士献策者,着通政司黄琦收下。填写姓氏里居封送上来,候龙目御览选用,退回候旨。冯小姐杂在人丛中,把赵汝愚认了嫡父,名为赵英。递策交纳出来,李义与假苍头接着,回到寓所,雇牲口驮着行李复进城来。路上吩咐李义,老爷面前不可说起献策一事。若不见问只作不知,倘蒙恩擢,那时说明未迟。李义应诺会意。那边通政司赍送策子约有数百。此时,圣上急待有个奇策,平定海内,恢复口口。一一亲自御览,诸生议论,各执一贝,并五个万全的奇策。及览到冯小姐一策,不胜大喜。其大略云:

窃思,从来帝王驭敌之策,未有不审时度势而遽获平复之功者也。今之时势,固何如哉?二寇侵夺边疆,鼎足相口,根深蒂固矣。人君子民口抚乞乞,何忍坐视其涂炭,所以有平敌之策。上念祖宗之仇譬,下悯口口之颠覆,惕然于中,恨不震动天威,剪除妖氛,所以有御敌之策。至于武将戮力疆场有年,文臣握算廊庙有日,虽率众御之,徒亏兵损将,耗费钱粮,而卒无成功,不如互相休兵,解甲图安,目下所以有和敌之策。然由今日之时势观之,御与平之为难,而议和之不可也。何也?夫必胜之形当在于早正素定之时,而不在于两阵决机之日。苟不觇敌之虚实强弱而为之伸缩,何以克制其强悍。况彼豺狼为性,狡猾奸恶,若俯而议和,适足以肆其贪,恐无以成其信。为社稷生民计,何忍与寇攘并处中原耶。今陛下卑宫室,菲饮食,未明求衣,日旰而食,惟恢复是图。然而旷日持久,绩用未著者,有恢复之形而未尽恢复之实故也。目今荆襄二处,兵单财乏,要当责两路帅臣,练兵以壮军声,令荆南守臣措置以广边用。此荆襄今日之急务也。然荆襄四肢也,朝廷腹心元气也。元气强则四肢壮,故以修己为本,求贤为先,恤民为重,而后选将养兵,以内修外攘进战退守,本末先后之序,熟算庙堂,然后兴六月之师,犁庭扫穴,则恢复之功犹如反掌。此不必更用和议而乎敌御敌之上策也。

天子看罢,龙颜大喜道:“内修外攘,大得御平之道,不用和议恢复社稷之基,又能直言不隐今日之时势,所谓未出茅庐先混然熟算于胸中。古之旁求俊人,朕又何幸得此经济之贤士。不知何方人氏,姓甚名谁?”把卷面一看却写着父吏部尚书赵某,名英,行年一十七岁。惊骇道:“原彩赵某的宁盘儿,可谓跨灶矣。”遂把御笔折为第一。敕旨宣召赵汝愚父子进见。

再表冯小姐仍旧扮作书生,李义,奶娘随了,一径到赵汝愚衙里来。门上认得是李义也不拦阻,也不通报,道是亲戚让他进去,直到里面相见。赵汝愚正独坐书斋,想着圣上诏策,可曾有奇士献个御平的妙策,以图恢复,那和议是断断不可的。正在踌躇,只见一个俊俏书生,直闯进来。心上大怒道:“管门的为何不先通报。”立起身揖逊道:“失迎了。”冯小姐道:“义父请上,待孩儿拜见。”即忙跪下。赵汝愚大惊扶住道:“秀士莫非错认了,你是那个?”李义与奶娘两个忍笑不住。冯小姐道;“孩儿不错认,只因路上不便,假扮而来冒犯,义父一时眼生,恕孩儿之罪。换过衣服义父自然认得。”连忙除下儒巾,卸下男衣,奶娘包内取出女衣来穿好。赵汝愚停睛一看,不觉又惊又喜道:“莫非是冯连襟的令爱么?”冯小姐答道:“女儿正是。前蒙不弃,曾拜于膝下,故敢远来少尽定省之礼。”赵汝愚道:“令堂一向起居好么?”冯小姐两泪进流道,“女儿不幸,同母亲移栖义父府上,蒙哥哥照拂,不料才住数日,一病而亡。那衣衾棺椁之费俱亏哥哥代为料理。”赵汝愚大惊道:“嗳!父母相继而亡,这也悲痛到极处了。我且问你,令先母把你出字谁人?”小姐把叔父逼嫁,程生强娶,逃避情由,细细述了一遍。赵汝愚道,“原来遭此许多狼狈,亏你守志不污,不然几乎陷落权门之子,连我也抱疚于令先尊矣。你今伶仃无依,来得有理,我自然把你己女看待。况意中有一个绝佳的亲事,即日完配终身,亦不负令先尊之所托。”小姐低头不语。赵汝愚正要问那梅公子的情由,忽见门上进来禀说:“圣上有旨,钦召太老爷与小老爷入朝议事。”赵汝愚勃然变色道:“这蠢奴才,一个圣旨也不传明白了,胡乱妄报。我家小老爷一向住在家中几时来的?”家人把小姐仔细一看,吃惊道:“刚才小人在门上明明看见李大叔,随着方巾儒服一个小老爷进来的。怎么如今又是一位小姐呢?”赵汝愚道:“这是家里来的小姐。因路上不便,女扮男妆。即是我家小老爷来了,圣上怎么就知道口他起来呢?”家人道:“现有二位传旨老爷在外,说今早我们小老爷献策,圣上大喜,御笔擢为第一,故此特差官钦召。”赵汝愚忙立起来道:“一发错认了。待我自出去一问便知明白。”此时小姐听得擢为第一,喜出望外,忙跪下说道,“乞爹爹赦女儿之罪。其实今早曾献策朝廷,不意圣上青目谬奖,女儿情愿自去辩明待罪。”赵汝愚听得呆了半晌,又惊又喜;喜的是四方豪俊无一个献长,而独一女子擅美,惊的是改女为男,轻谈国事,未免犯个欺君之.罪。又踌躇了一回道:“既女眦不必说了,我去面奏辩明,看圣上如何,再作道理。”于是不俟驾而行,恰好圣上尚未退朝。赵汝愚俯伏阶前,圣上问道:“赵英为何不来见朕?”赵汝愚俯奏道:“求陛下恕臣欺冒之罪。”圣上惊讶道,“卿有何罪?”赵汝愚奏道:“赵英实非臣之男,乃是臣之女。向株守闺中,念臣衰迈,潜易男妆;跋涉而来。适蒙恩诏四方贤士献策平戎,竟不至臣所,斗胆进献微言。接圣上恩旨,臣方洵及,才知是实。以闺阃之微贱,仰邀圣鉴,实该万死。”天子听奏,惊疑半晌说道:“朕以社稷为忧,诏求天下俊义前来献策,实以慕贤若渴,草野之间必多龙凤。孰知接踵而来,其实抱经济百不得一,看至赵英这一策,言言切实,字字合时,得此一策恢复何难。朕方惊喜卿家有此千里驹,孰知是女儿。若以男子中论,可当黼黻皇猷之任,岂非愧杀天下须眉。朕何幸得观闺中灵秀,卿又何幸生此掌上奇珍,不啻君臣欢洽,卿何反言有罪?”赵汝愚谢恩起来。圣上道:“赵英有此奇才,朕竟作男子看待,宣召见朕,朕当优奖。”即差内监四名,恩敕一道,赵汝愚谢恩,一同回至衙门。小姐忙排香案接了恩敕,悄悄对赵汝愚道:“爹爹可曾奏明女儿冯氏继姓为赵的情由么?”赵汝愚道:“姓名既已赵英,我且权认做亲女,少不得另当奏明,恩荣令先父母罢。”小姐暗暗欢喜,打扮入朝面圣。此时天子在便殿,小姐恭恭敬敬呼拜俯伏,朝仪一毫也不差,就像向来习惯的一般。天子看见,先暗加惊讶。及至仔细端详,但见不艳不俗,全无闺阁之气,竟具儒雅之风。奏对则出经入史,陈口则兴利除弊。凛凛具大臣之风,侃侃秉谏议之直。天子赐坐,盘桓了半晌,大加赞赏。再令入朝,太后赐宴,敕封为闺阁学士,赐凤冠一顶,玉带一条,大红袍袄一领。宫女替他妆束穿好,着内侍数人护送。小姐谢恩出朝,好不荣耀。正是:莫嫌生女不如男,

男子无才也枉然。
一策龙颜亲点首,
扬宗耀祖水流传。

冯小姐献策蒙召,圣上恩敕加封,人人钦敬,个个称扬道:“赵府出一个闺中学生。”有子未娶的无不痴心捉月,妄想牵红。但素惧赵汝愚是个难相与的,不好十分强求,惟垂涎空慕而巳。

却说程公子虽娶妻完聚,因娶的不是小姐,又花费了许多银子,一番羞愤,不敢通知父亲。一来恐父亲埋怨,二来隐瞒了希图为他另逑淑女,所以程松并不知娶冯家使女为媳妇一节勾当。初然韩侂冑被杀时,尚有几分畏惧,及至上下弥缝,不但安保无虞,反升了官爵,渐渐奸心愈炽,肆无忌惮起来。所以一见赵小姐才貌出入,便留心要与儿子对亲,遂托了狱官李焕文。李焕文此时巳升刑部郎中,虽知〔熏莸〕不同类,决不谐议,但既受所托,不得不走一遭。正是:

名花众竞赏,
其如风雨何。
庭前生瑞草,
好事不如无。

赵汝愚在朝中落落寡合,惟与李焕文意气相投,时相往来。这一日李焕文受程松之托,到赵汝愚斋头谈及姻事。汝愚勃然变色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弟之素履,兄岂不知,当即为弟拒绝之不暇,何为复挂之齿颊?”李焕文道:“卑职久仰老大入之高风,岂同流合污者比。然处今之世,不可过于阿,亦不可过于激,过阿有伤品行,过激恐堕奸险。彼以此事特托卑职,卑职不得不告陈于大人之前。至于允与不允,大入主之,孰得而强之,容卑职缓辞之可也。”赵汝愚道;“若论到权好之徒,程松那厮也还算他不着,不过依附韩侂冑门下,狐假虎威。今侂冑罪盈天谴,余党未灭,蒙圣上洪恩宽宥,固当恐惧悔过之不暇,何敢复逞其志。烦兄面叱其说,毋使小人得志,有所观望也。”李焕文唯唯,又叙些朝事辞出,暗悔多此一番口舌,只道我亦变为趋炎走势之徒矣。一到家中,程松正差人候回音,李焕文便婉言辞覆。程松只是痴心妄想,以为李焕文人微言轻,无济于事,又央一个侍郎前来议亲。赵汝愚越发懊恼,未免言词不逊,连来人也讨个没趣而去,在程松面前增添几句是非。程松大怒道:“那者儿这般无礼,我好意上门去求亲,肯与不肯,须好言回我,为何就是这样恶状起来。想是恃了女儿学士的势头欺侮我么。”说罢,咬牙切齿,牢牢仇恨在心。正是,眉头一转,
计上心来。
阳为爵贵,
阴使祸灾。

却说程松见姻事不从,反受詈言,怀恨在心。恰好遇着寇兵猖獗,边报紧急。圣上虽召募四方贤士,恢复中原之策,然徒空言而无实用,所以一闻紧报,便慌忙无措。又有几个佞臣,谄谀圣上进言道:“不如权且议和,宁静目下,休兵秣马,报愤雪耻,再作后图,未为不可。”天子听信,竟主和议。圣旨着部推人往北议和。程松暗喜借公济私,可以借此发愤。况赵汝愚年老,奉此王命,难免风霜跋涉之苦。倘有不测,孤女无依,那时姻事犹如探囊之易耳。算计已定。于是暗暗上一荐本,内有一联云:“布告天威,非大臣无以隆其礼,绥服异域,非元老无以服其心。”此本一上,旨意即下,赵汝愚为左丞相,又差一员兵部尚书充作正副,奉命往北议和,限数日回朝,另当恩荣。旨意一下,早有人报到赵汝愚衙门里来。赵汝愚接旨,惊呆半晌,不知此祸从那里说起。正踌躇间,忽报李焕文进来求见。赵汝愚迎着相见过,李焕文揖也不作完,就说道:“程松那厮求亲不允,掏这祸端陷害大人,岂不痛恨!况老大人年高望重,奉使北口,匹马驰驱,深入不毛,怎经得风霜沙漠之苦,如何去得?”赵汝愚惊讶道:“原来就是程松这奸徒,因求亲不允,便假公事而报私愤。老夫不出而事君则已,既出而事君即当以身许国。至于死生祸福,宁敢再计。但圣上不奋志内修外攘,以图恢复,反与敌和好,恐社稷生民,在此一举,深为可惜耳。”言念及此,不觉泪下。李焕文道:“老大人何不连夜上一奏疏,力陈利害之说,寝此和议,亦可免涉险之忧,所谓一举而两得矣。”赵汝愚道:“圣上一时锢蔽,但知图目前之苟安,焉有久安长治之计。若老夫上此辩口,只道推诿王命,临难退缩,使鼠窃狗口辈,愈借为口实,诋毁买辞耶。”叙话了半晌,李焕文辞出。赵汝愚忙进来与小姐说知其事,小姐不禁痛切伤心,大哭道:“爹爹暮年,怎当此塞外驰驱之苦。况女儿弱息更失怙恃。种种为姻事起的祸胎,女儿不如在圣上面前,痛诉一番,捐躯自尽,以绝奸徒之觊觑。从来薄命红颜,何忍贻祸于大人。”说罢,又大哭个不住。赵汝愚道:“女儿且勿过伤,不遇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这是臣子分内的事,未尝亏损吾什么。当初汉朝苏武出使北庭,拘留一十九年,啮雪食膻,须发俱白,方得归来。千古以来无不啧啧赞扬其节操。今我虽不才,颇知君臣大义,岂可归怨有所推托。吾此一行风尘劳苦,老迈之残躯悉听命于天矣。但受令先尊之托,吾一面差人去催梅傲雪,上来完了终身姻事。你哥哥不意谬登乡举,亦可稍显萤窗之苦。从此耕渎终身,抱璞归真,吾亦可无遗憾矣。”小姐听说梅傲雪完了婚事,暗费踌躇,不知那个梅傲雪,又不知义父几时为我受的聘,正在忧烦,又不好问得详细。小姐低头沉吟,赵汝愚端坐唏嘘。外边忽报梅老爷到了,特来求见。赵汝愚悲中得喜,忙出迎接。未知梅公子到都中,又做出甚么事来,请看下回。
平台声明

平台收录的姓氏家族文化资料、名人介绍,各地方志文献,历史文献、农业科技、公共特产、旅游等相关文章信息、图片均来自历史文献资料、用户提供以及网络采集。如有侵权或争议,请将所属内容正确修改方案及版权归属证明等相关资料发送至平台邮箱zuxun100@163.com。平台客服在证实确切情况后第一时间修改、纠正或移除所争议的文章链接。

族讯首页

姓氏文化

家谱搜索

个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