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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作者:李逸侯
第二十四回欢天喜地颂德歌功发愤成狂操刀执梃原来涪陵公赵廷美在房州病殁了。当下太宗泣谓宰相李昉、宋琪并众臣道:“唉!廷美在小时候就很刚愎,长大着越加凶恶起来。朕因同气至亲,不忍把他依法重办,暂时把他徙住房州,望他闭门思过,痛改前非。正想恢复旧日的恩爱,谁料他就病殁了。朕兄弟四五个人,而今竟只存得朕躬一个,思想起来,怎不教朕伤感呢?”说着又大悲伤。李昉忙劝奏道:“人死不能复生,愿陛下少抑悲哀,善保龙体,为天下珍重。”太宗遂命罢止饮宴。翌日,降诏追封赵廷美为涪陵王,谥悼。

即日发哀成服,在死人面上献殷勤。赵廷美所以得罪而死,固然是为着那个皇帝位子,然而也是赵普构陷的。所以后来真宗即位,即追复为秦王,妻张氏为楚国夫人;到仁宗又赠封太师尚书令;徽宗改封为魏王:这都是知他生前冤抑,聊为荣宠于死后哩。太宗旋即又诏命赵廷美长子赵德恭为峰州刺史,次子赵德隆为襄州刺史,女婿韩崇业为静难行军司马。这件丧事方毕,忽朝中大臣参政知事李穆又死了。

太宗闻丧,更加嗟悼,即亲往赐奠,并谓侍臣道:“李穆为国家的忠良,操履纯正,作事一出至诚,真是最难得的人材。朕方赖他谋划,遽尔亡故,丧失国家柱石,朕能不悲悼么?唉!这并不是李穆的不幸,实是朕的不幸啊!”说罢,甚觉惨然。又对灵痛哭了一场,才启驾还宫。

一日,太宗忽想起在晋王邸时,太祖与他论建都一桩事,觉得太祖的说话很有深意,而今为自己的子孙打算,便也想择个好都城,替后人立下巩固的根基。于是便想到华山隐士陈抟精于数学,预知未来之事,不如问他一问,好决定这事,免得自己瞎撞钟,白抛一片心机。即遣一亲臣,赍着手诏,至华山云台观少华石室,把陈抟宣入朝来。太宗因他为高洁的隐者,当下待以殊礼,赐锦墩命坐。起先与他谈论治国家的道理,陈抟奏对如流,所谈悉中肯要,甚合太宗的心意。太宗乃问道:“朕立国以来,总算还是顺遂的,但未知将来的运祚是怎样?”陈抟奏对道:“太祖皇帝以至仁得天下,以厚义服人心,运祚不患不长久的。”太宗又问道:“那么建都的地方,应该选择在哪一处地方才稳固呢?”陈抟又奏对道:“建都的地方么,必须一汴、二杭、三闽、四广。”太宗听了不解,诘问道:“这话是怎么说呢?”

陈抟但唯唯不说明。太宗又再三诘问,陈抟还是唯唯不解答。太宗晓得他必不肯直陈的了,便不再问。

命侍监把陈抟送至中书省。李昉、宋琪等迎着,既夙慕陈抟的玄修,又见是太宗的上宾,敢不恭敬?真是款接殷勤,执礼谦恭,座间问道:“素仰先生玄学精深,今日有幸得接光仪,愿请赐教一二。”陈抟答道:“鄙人对于玄学实在亦欠研究,不过是得着一知半解罢了。但这种玄学,未必有益治道,所以现在承诸公辱赐下问,并非鄙人不肯把所知道的尽情贡献,乃是无补国家,不当淆乱诸公的听闻。今皇上乃圣智的君主,诸公亦贤明的臣子,而天下合当太平的时候,正该君臣一心,兴化致治,又何必研究到这个呢?愚质的见解,还希原谅。”大家听了肃然起谢。明日早朝,李昉便把陈抟的说话述奏太宗。太宗叹道:“真是明达的隐者啦!”即诏赐陈抟号做希夷先生,并给紫衣一袭,又命有司给陈抟增葺云台观,暂时把他留居阙下。陈抟且擅诗才,太宗暇时与他谈诗论赋,陈抟奏对悉称上旨,太宗益喜。过了些时,有司奏报云台观已修葺竣工,陈抟遂辞驾要行。太宗不好强留,乃厚赐金钱绢帛,送他启程,陈抟概辞不受。太宗遂用着秀才人情,命纸笔亲书“华山石室”

四字,作为赆仪,陈抟这才拜受了,辞返华山去。太宗因问不出端的,只得把卜都事丢开。

这时太宗中宫的位子久空着,颇感内助乏人的苦处,便又重提立后事。先是李妃既病殂,太宗想册立她的心思成了空想。

因听得潞州刺史李处耘第二女容德俱茂,极有贤名,于太平兴国二年选入后宫,察看她果否幽娴沉静,以便册立。那李氏生得圆姿替月,嫩脸羞花,而身材更是肥瘦得宜,修短适中。可称:略减半围微觉瘦,稍添一粟便为长。

太宗见了甚是喜悦,极加宠爱。李氏入宫数年,总是和顺恭谨,从无恃宠而骄的狂态。后宫的人莫不称她贤德。至是,太宗遂册立李氏为皇后。仪文的周备,典礼的矞皇,视当年太祖册立宋后的一回,可谓有过之无不及。太宗在铺张上面更是特别,内宫外廷遍赐大宴五日,京城人民亦遍赐大酺三日。真个是人人吃喜酒,个个有欢颜。又在后苑里面搭彩台两座,传集供奉皇家的戏班,日夜演唱戏剧,以娱群臣;在午门外边亦搭彩台两座,传集阖城的戏班,日夜演唱戏剧,以娱百姓。把一个京城竟弄到闹热得像过元宵一般。那些百姓又有酒吃,又有戏看,乐得欢天喜地,异口同声歌功颂德,说是自乱离以来,到今日才得过着尧天舜日。太宗听到百姓这种赞扬的话,更是乐得心花怒放,还想要宣诏叫他们多乐几天儿。李后谏奏道:“自古道,乐不可极。如今欢乐已经数日,正可以休止了。而且为君父的人,是要无时无刻不怀念民间的疾苦,在欢乐的时候,尤其要想到民间必有多数不能得欢乐的人。而今像这样的欢乐,固然是陛下的恩典,但臣妾的意思,总以为要适可而止为是。俗语还有两句最耐寻味的话,就是‘高楼一席酒,穷汉半年粮’,愿陛下深求广众的民隐,勿好局部的颂扬。区区的愚衷,敢请明察。”太宗允奏道:“卿所奏议,意诚语当,朕哪有不听的?”因此,便没有宣诏继续欢乐了。

太宗的长子赵元佐,是已故的李妃所生,自幼便极聪慧,相貌很像太宗,甚得太宗欢心。及长,博览众书,且善骑马射箭。太宗征太原,伐幽州,赵元佐都随侍在军,凡所策划,能先得太宗的意旨,太宗更加欢喜他,所以班师之日,即拜检校、太傅加职太尉,晋封楚王。太宗为特示荣宠,命有司新造一座楚王府,建筑得宏大壮丽,极是华美,赐给他居住。当赵廷美得罪之日,赵元佐尽力营救,再三请求太宗,赦免他的罪过。

太宗不听,反重重呵斥了几顿。及至听得赵廷美忧悸成疾,他又请求太宗赦罪召还,太宗仍是不听,又呵斥了一顿。后来听得赵廷美病殁,他愤极发为狂疾,每因小事,便操刀执梃击伤侍者。太宗命御医用心给他医治,症势稍觉好了些。太宗殊为喜慰,因大赦天下,想藉此替他消灾解孽,好使他病恙早日痊可。

不料在重九的那一日,太宗召诸王赐宴后苑,较射取乐,因他病体新痊,没有召他参与。及晚,诸王宴射完毕归去,从楚王府走过,被他看见,问明端的,大恚道:“他们都得与宴,我独不得与宴,这明明是弃我了。”又命左右道:“他们有圣上召宴,我不能得圣上召宴,难道不会自家开宴吗?快与我备酒肴来!”左右解劝道:“殿下勿误会!圣上不召殿下与宴,乃见得殿下病体新痊,形神未复,一则尚宜静养,二则不胜酒力,是以不召殿下。这正是爱惜殿下哪!要是在往时,凡有饮宴,不是头一个就宣诏殿下吗?愿请殿下详察此意。再者太医说过,殿下此时最所当戒的便是酒,今日开宴,请多进珍美肴馔,请勿用酒。”赵元佐道:“既开宴,怎说不用酒呢?”左右又劝道:“实在是太医说过,殿下此时万不可用酒。殿下当以身体为重,莫争闲气,还是依着太医的话不用酒的是。”赵元佐拍案怒呵道:“怎么说!太医的说话比我的命令还重大么?尔等要听着太医的话来制住我,竟不听我的命令了吗?岂有此理!还不快与我备酒来!”左右大惧,不敢再劝了,忙备上酒肴。赵元佐便左手执壶,右手把杯,满斟痛饮起来,一壶尽了,又命添上一壶。

如此更番添酒,连下数十大觥,直饮至夜凉如水,更深人静,醉意十足,才停酒就寝。左右见他酒后不发怒气,不声不响便睡去了,大家谢天谢地道:“天幸地幸,今日不使酒性。”于是大家收拾一切,各自去睡了。

谁知赵元佐并不是真的安寝,乃是假装睡眠,听得众人没有了声响,知道都入了睡乡,即起来放起火来,想要自焚而死,免得活着怄气。一片时烟雾腾腾,火光烈烈。左右惊觉,慌忙奔入,把赵元佐并他的眷属救离火窟。但这火已是无法救得熄灭,只好瞧着把一座壮大华丽的楚王府化为焦土。太宗听得并非失火所致,乃是他自己放火焚烧的,不禁大怒道:“不肖子怎的这等作为,不如废了他倒安静。”即诏废为庶人,安置均州。宋琪率百官上表,请恕他病狂,留居京师。太宗不许,并切诏赵元佐即日出都,不得延滞。赵元佐得诏,携同眷属即时出离都门。宋琪等再三奏请,太宗无奈,始又下诏召还。这时赵元佐已行至黄山,奉到诏书,乃回车返京。太宗恐他住在外面又要生事,即把他幽居南宫,使他行动不得自由。赵元佐并不把谪废禁幽为意,竟处之泰然,还好像释却了什么重担一般,这且不提。

在这年的二月里,西夏叛逆李继迁袭据银州,复破会州,焚城廓而去。这事奏闻朝廷,太宗即诏命知秦州田仁朗等将兵去征讨。这西夏在秦陇以北,共有银、夏、绥、宥、静五州的土地,世为拓跋氏所占据。唐朝初年,拓跋赤辞入朝,赐姓李。中间又断绝了些时。至唐末,黄巢起义,僖宗奔蜀,拓跋思恭率藩众来助讨义军,封定难军节度使,复赐姓李。历五代据地境如故。周显德年间,李彝兴嗣立,封西平王。太祖建隆元年,李彝兴入贡,加太尉。乾德五年,李彝兴死,子李克睿嗣立。

太宗太平兴国三年,李克睿又死,子李继筠继立。五年,李继筠亦死,由弟李继捧承袭着。七年五月,李继捧入朝,献银、夏、绥、宥四州的土地,并自陈愿意留居阙下。太宗即遣使至夏州迎接李继捧亲属入京,授李继捧彰德军节度使,赐他的昆弟李克信等十二人官有差。另派曹光实为四州都巡检使。独有李继捧的族弟李继迁不肯至汴,于六月叛,走入地斤泽,号召部落谋抗朝廷。八年,曹光实见李继迁的声势渐大,恐怕不早剿灭终为大患,遂领兵驰往袭击,斩首五百级,焚烧四百余帐,获住他的母与妻子。李继迁只身脱逃。李继迁既逃得生命,东西转徙,连聚豪族,渐渐又强大起来。那西夏的人民因为李氏世著恩德,所以多肯归顺他。李继迁因谓众豪族道:“我李家有此处的土地,已不是一朝一夕了,而今一旦让与他人,我实不甘心。尔等既然不忘记我李家,可肯从我举兵谋兴复吗?”众豪族齐声应诺。至是李继迁乃率众赴夏州诈降,诱杀曹光实于葭芦川,遂袭据银州。那时田仁朗奉到命他征李继迁的诏旨,即檄调军队,开拔前往。行到绥州,所檄凋的军队尚未齐,乃上表请求增兵。这时李继迁围攻三族寨。寨将折遇乜把监军使者杀掉,与他合兵一处,乘胜进攻抚宁寨。田仁朗得到探报,喜道:“藩人时常乌合扰边,胜了就进,败了就走,不能够扫除他的巢穴。而今李继迁啸聚数万,尽所有的精锐出攻孤垒,抚宁寨虽是个小去处,地势却很是险固,断不是五日十日能够攻破的。我待他疲敝了,然后用大兵去击他,分派强弩三百人,截住他的归路,那么便一网打尽了。”安排已定,田仁朗要故意做出不上紧的样儿以诱敌兵,因纵酒樗蒲,好像不理兵事似的。副将王侁想夺取他的位子,便藉这事做成他的罪案,密奏朝廷。太宗得奏大怒,召还田仁朗,下御史狱,劾问他无故奏请增兵及失陷三族寨的罪状。田仁朗奏对道:“臣奉命征讨李继迁,檄调银、绥、夏三州兵将,均托辞要守城池,不肯出发,所以奏请增兵。

至三族寨失陷,因距离绥州太远,不是臣赶救得及的。若擒捉李继迁,臣已定下计策,恰又奉诏还朝,不能做到臣的计划。

臣看李继迁颇得人心,愿陛下或是优诏召他归顺,或是用重利买动该地的酋长,使图害他。不然,将来定是个大大的边患哩。“太宗大怒,贬窜田仁朗于商州。王侁等领兵出银州北面,连破悉利诸寨,斩藩酋折罗遇。于是麟州诸藩皆请纳马赎罪,协讨李继迁。王侁遂统率所部入浊轮川,大破李继迁,斩首五千余级。李继迁与折遇乜落荒遁去。王侁遂奏凯旋。恰逢朝廷诏命郭守文到边,与王侁同领边事,郭守文复与知夏州尹宪共击盐城诸藩,大获全胜,焚烧千余帐。由是银、麟、夏三州藩众百二十五族,悉行内附。西北一带暂告平定。

忽三交屯将贺怀浦与子知雄州贺令图,上表奏议边事,说是辽邦新主年幼,由母后萧氏专政,宠幸用事,请朝廷乘此机会伐取幽、蓟。太宗见说辽邦有可伐的机会,又生雄心。这正是:劳师动众寻常事,扰攘干戈何日休。

要知太宗这次又生雄心,还是御驾伐辽,还是命将伐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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