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祈福形形色色之轶谈

袁皇帝大殓既毕，乃供奉梓宫于新华宫中之正殿上。此际于后以刲股受创甚重，病莫能兴。袁氏大殓时，尚须人扶掖至灵前成服，礼毕，仍还寝室。其余诸妃及袁之子女，皆使人粪除停丧处之两旁室中，以安被褛，谓之守灵。俟四十九日后，始去。宫中一日三供，届时家族必齐集举哀，哭声悠扬，宛似呖呖莺声花外啭也。自袁成殓之日起，以至终七止，宫中每日必建水陆道场，而绕吹声、唪经声、赞礼声、啼泣声喧哗纷杂。又延聘喇嘛数百人为袁皇帝祈福，于三海空地上，高搭七级板台，设香花果供，昼夜灯火不熄。喇嘛以七人为一组，团团环绕升降台之左右上下，口中喃喃诵咒。更制泥人四十九具，皆摩肖袁状，有长髯老喇嘛捧之，众喇嘛随从。然日必易其一例。如第一日所捧之泥人，其项下及手足间，均有枷锁镣铐，似罪人形，喇嘛谓其生前获有巨罪，须仗佛力度脱之，始可逐渐末减。然诵一日经咒，即能超拔一层业障也。及第二日，又易一泥人，则已释其镣铐。第三日，则有枷无锁。第四日，则并枷而亦无之，如是，至四十九日，泥人身着帝王冠服，端立于五色云霞之上，笑容可掬。老喇嘛谓已入天堂矣。是日，功德满圆。喇嘛群诣袁之诸子诸妃前索酬，且颂贺词，至贺词中作何语，则又啁啾格磔而不可解。是亦洪宪宫闱中一段趣史也。

相传喇嘛能摄取亡者灵魂至，与人问答，于生时无异。诸妃信之，因与老喇嘛商及此事。老喇嘛索万元为寿，诸妃立允其请。老喇嘛乃于净室中沐浴盥洗毕，着袁氏平昔所御之服，箕踞上坐，命其徒众画符诵咒，己则垂其二日，似鼾睡状。约数小时，老喇嘛忽于座上欠伸而起，张目四顾，突高声呼曰：“圣驾降临，尔曹速匍匐迎迓。”语已，仍就原座，双眸又合。

约炊许，复起，其气象不似适间之老喇嘛状，据云，此时袁之灵魂已附老喇嘛之体矣。第见其作不耐之语曰：“予迩来事大忙，卿等招予来此何故？”诸妃及诸子女聆其语，与平时无毫发异，于是环跪地上，泣曰：“陛下胡忍心弃吾侪而去乎？今仗活佛法力，召请陛下归来，补述生前未竟之语，以稍杀妾等思陛下之痛苦耳！然则陛下逍遥天上，果嫌岑寂乎？”答曰：“予颇不岑寂，因有闵妃为予伴，彼事事悉体会予意，颇能称旨，较予生前尤甚乐也！”诸妃曰：“陛下亦思及妾等乎？妾等久欲追随陛下而去，陛下其许我否耶？”答曰：“汝曹禄命未终，此际尚非其时。或他日可践是言。且予自脱离尘世以来，颇为安逸，尔曹果至，又多子一层烦恼。盖予甚不愿再与尔曹共居也。”诸妃闻此决绝语，咸泣不可仰。惟洪妃顿启一种疑团，正在心口相问时，忽袁氏灵发长叹之声，径呼洪妃之乳名曰：“兰罄，汝素以狡黠欺诈之心待人，胡独于予而亦然耶？汝苟不信予者，予姑举汝之一二隐事以证。汝畴昔断送沈女官性命，非汝之掉弄玄虚所致乎？盗取予之冕服上珠钻，非汝之首先造意耶？以予原有之殓服，潜寄顿于瑞蚨祥，转售重价，非汝所为乎？将谁欺？”洪妃聆其语语适道破己之秘密，似乍闻霹雳一声，不觉胆魄俱丧，于是俯首不敢声。少顷，袁又曰：“予将去矣，方予来时，闵妃正届昼寝，予未告彼即匆匆至此，是时，彼当起也。彼素胆怯，脱不见予，彼又将号泣觅予，故予弗能久延，予去矣！”语至此，忽老喇嘛倒地而仆，良久始苏，徐徐起立，状极苶惫，叩以适间事，茫无所知，众无不信以为真。实则老喇嘛以重资贿赂左右侍从，探悉宫中秘史，故作是疑神见鬼之态，籍达骗取金钱目的也。

袁之第八子克轸，年甫十四龄，而狡狯过人，胆量尤大。平时极不信有神奇鬼怪之事，人多以狂妄目之。一日，适值袁氏回煞之期，其全体家族皆匿居他室以避之，盖循俗例也。克轸当此际，不觉好奇之心忽生，至夜阑人静时，独自往停丧处，侦察形迹，瞷鬼物是否归来。坐俟良久，了无他异，因嗤其妄。

既思余既至此，不可不假托怪异恫人，以博一粲。乃移置灵帏前供设之什物，任意颠倒错乱，又以手指蘸水，濡染炉灰，于案上大书数十字曰：“予远道遄回，尔曹胡为躲避一空？生前则奉予如帝天，死后则视予为异物，予誓必报之。”书毕，即去。明晨，众人瞥睹案上字迹，读之，咸大惊失色，若以袁之灵魂果归来者，且慄慄危惧，深恐袁氏为崇，大有相惊怕之状。克轸则于其旁吃吃笑不止，是亦秘史中极有趣味之轶闻也。